散装西伯利亚

有空摸摸鱼。
微博@散装西伯利亚_

【无间双龙】温柔的残响(完)

Summary:被爱着的人永远离开了,而深爱他的人选择相互扶持着活下去。

*可以说无cp,也可以说是谁也没有得到谁

*BE预警

 

01

2015/01/12 备忘录001

中东野丁字路口那边有家餐厅,里面的蛋包饭挺不错,如果老板不经常讲龙虾的笑话就更好了。

 

“日比野前辈先回去吧,打扫的工作交给我好了。”说话的女孩是滨田纯,最近刚成为日比野美月的新搭档。

上一位搭档西本先生因为年纪太大的原因,在两个月前申请调离了专案科。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西本年轻的时候受过枪伤,腿脚并不灵活,加之已经过了六十岁,经常被警察署的同僚称为“老爷子”,从事搜查工作也逐渐力不从心了。

新搭档是个从警校刚毕业的女孩子。作为新人,她做事情丝毫不敢懈怠,但无奈经验十分有限,连抓到的证据确凿的小偷交给她也审不出个所以然。隔壁组的男刑警经常在背后议论她“又是那个麻烦鬼”,“女人果然还是不会做事”,但他们看见美月的时候会立刻住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捧着咖啡离开茶水间。

不用想也明白,“女人不会做事”是对于女刑警的偏见。纯的性格不算软弱,遇到手持刀枪或者棍棒的罪犯也能毫不畏缩地拿枪瞄准,但一回到警署,面对前辈们则像换了个人。美月看着她挂着讨好的笑,但一转身便哭丧着脸的样子,只得无奈摇了摇头。

她背包打算离开。下班的时间早过了,其他科室的等也关上了,只有滨田还在整理桌上一堆打印纸和被翻开的档案。

“辛苦了,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啊。”她经过纯的座位时说。

“啊,谢谢前辈,”滨田放下手上的活,“日比野前辈,今天多亏你照顾了。”

她大概是指那些背后议论人的男人吧,美月冲纯点了点头。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听到待在最里边的滨田嘟囔着说:“我要是像日比野前辈那样就好了。”

像我一样?美月停顿了几秒,又转身走了。已经快十点,她还想着今天动作快的话可以十二点前准备睡觉。

像我一样,有什么好处吗?

 

第二天她和滨田一起去总部述职,遇到了田村小夏,对方同她们打招呼。小夏性格活泼,不论遇到谁都像有说不完的话,她很快和这个新人混熟了。

美月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听到两人在走廊上聊天。

“小夏前辈,日比野前辈为什么会收留我?”纯捧着水杯,“听他们说,新人一般都是被使唤打杂的,谁都不想带个累赘吧。”

按照常理,搜查科的王牌不会被派来带新人的,两周前开例会的时候,正当所有人把新来的滨田推来推去的时候,美月忽然开口了,“如果没人负责就交给我吧,最近正好缺一个搭档。”

“她可能是看着新人像旧家电一样被送来送去觉得很可怜吧。”小夏眨眨眼,“这么一想,她真像是收废品的老婆婆啊。”

“哎呀,连小夏前辈也笑话我。”纯小声抗议。

“别担心,她也不是第一次带新人了,而且大概是因为你像某个人吧。”

“哎,像谁呢?”

小夏沉默了一瞬,仿佛陷入了思考,“没什么,我开玩笑的。”

两人停止了交谈。美月在角落里呆了一会儿,然后过去对滨田说事情办完了的话记得叫她。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日比野美月的邮箱收到一封消息,寄信人写着某不知名的不动产公司,内容是推荐新宿附近的一处店面,看上去像是垃圾邮件。

她整理完手上的笔录,然后和滨田说:“我有些事就先回去了,其他任务就麻烦你了。”

“没事,”纯说,“这点事情我还是能做好的。”

她乘地铁来到银座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邮件上的地址是一个不起眼的酒馆,有人已经在等她了。

“最近摊上什么事了吗,忽然改地方。”她走向身着条纹西装的黑发男子,背对着坐在他身后的椅子上。

“松江组和阪神组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点了一支夹在手指间。

“小心点,他们最近似乎有新动向,警察这边正在追查,虽然还没有证据,但是似乎和倒卖军火有关。”

“知道了,不用你操心,我能处理好。”段野龙哉吸了一口烟,语气有些不耐烦,似乎嫌她多管闲事。

“我只想保证你能活着,”见对方如此,美月冷冷地说,“毕竟这是他的愿望。不然就算你被帮派杀手追杀或者横尸街头,都与我没任何关系。”她和段野气场不和,对话总是不超过三句就会起争执。

“哦,”段野敷衍地应了一声,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按灭了烟,“不管怎样,多谢了。”

他们又聊了些更重要的事,和金表组幕后的人有关的,但都是些零碎的线索,毕竟过了二十年,追查起来毫无头绪,有时一连几周都没有丝毫进展。

不过这也是他们见面的原因。大概两年前,自从那件事情之后,追查的任务就落到了段野和美月的肩膀上。

她从没想过会和段野合作,但却不得不去做——为了找出躲在一系列犯罪幕后的人,她需要一个搭档,仅靠一个人的能力根本不够;而段野也同样需要她来帮忙。他们商量了一会,打算从一个人那里套一些话,调查背景的活儿交给她,和对方见面则由段野负责。

“听说你最近换了住处?”段野抿了口酒。

“原来公寓的合同到期了,索性就换了个地方。”美月握着玻璃杯说道。

“他的一些东西在你那里吧?”

“恩,我收着在。”

“没想到你还留着啊,旧家具,手机,书,衣服什么的。”段野看了她一眼,“不用就扔了吧。”

“留了几样,新公寓放不下大件的东西。”

“哦,这样。”段野说,“手机呢?”

“还留着。怎么了?”

“没什么,我忽然想起来那家伙有用手机记东西的习惯,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他当时调查到的线索。”

“我看过了,并没有什么线索。”

“是吗。”段野又喝了一口酒。

“那我先走了。”她背起包,将椅子往里推了一点,转身推开门。

她离开了酒吧,打算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语气不怎么友善,但她实在是看不惯某人的行径。

从段野一味的追问线索开始,他眼里除了复仇,大概就装不下其他事情了吧。

电车七弯八拐行驶到一处丁字路口,美月下了车,眼光逡巡了一会,找了一家店走进去,要了点食物。四周人不多,她没什么事情可做,打开背包翻出纸巾,郁夫的手机就躺在背包夹层的口袋里,是前几天搬家的时候被翻出来的,她拿出来重新充上电,昨天晚上开机翻了翻里面的信息,今天索性就随身带着。

“来,这位小姐,蛋包饭好了。”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说话有点关西口音,见美月一个人吃饭便过来和她聊天。

“那个,上周的时候啊,我遇到一个特别好笑的人,他在餐馆点了一盘龙虾,等到盘子端上来的时候,这家伙发现龙虾只有一只爪子。他就去问服务生,但对方却说:‘先生,这只龙虾一定是经过了一场战斗。’结果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好的,那么请把那个赢家给我吧’。”老板似乎觉得自己特别幽默,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美月也笑了笑,然后低头开始吃蛋包饭,味道确实挺好的。

 

02

2015/01/15 备忘录009

对我而言,未来就像在黑暗中一闪而过的光。

 

美月在夜半两点的时候醒了过来。

她的手脚冰凉,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不得不起床开空调。窗外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的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看来明天不会放晴了。她觉得浑身不舒服,用手摸自己的右肩,莫名其妙觉得有些刺痛,于是拿手机往床上照去,八成是房间进了什么奇怪的虫子。但又不敢仔细看,怕看到以后无法安心入睡;但即使看不到也会觉得害怕,同样睡不踏实——这么想来,不知是找到好还是没找到好。她索性闭上眼,又重新躺下了。

雨在夜里一直没有停。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她感觉头脑昏沉,似乎走了一晚上夜路,眼睛或者肩膀倒是不见酸痛,精神却疲惫不堪。她撑着伞往地铁站走,不时低下头注意避开路上坑坑洼洼的积水,有雨沾到她的裤脚上,黑色的西装裤贴在皮肤上,像是被塑料薄膜包裹起来的速冻食品。过马路的时候正好错过一个绿灯,红灯很长,她将伞从左手换到右手,调整了一下背包的背带,对面依旧是红灯。她低下头,看到雨水在人行道旁汇成了水流,沿着起伏的道路源源不断的流过来,有一根草茎浮在雨水上面,像是漂流时常见的独木舟,遇到凹陷处时那片枯黄的叶子打了个弯,然后迅速被水流卷走带到了黑漆漆的下水道里。

在漫长的冬日里,一切关于欢愉的情感都渐渐的离她远去,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她时常提不起精神,睡眠也总是出问题。有关这些,美月欺骗自己这是搬家带来的不适应。

实际上是她又想起了他。

郁夫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漫长的冬天,而现在,两年已经过去了。

而这个冬天里唯一不变的事是和段野的定期见面。

 

段野看着坐在对面的女警官,她穿着浅灰色的衬衫,头发垂至肩膀,脸色苍白,黑眼圈骇人。

“你应该保持正常的作息,而不是以这种濒死的状态来查案。”段野说。

“可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如果我可以,我也不想每天早早地躺在床上,直到凌晨两点,入睡后又在三个小时后醒来,全无睡意的等待天亮。”她说。

“你需要看心理医生,”他顿了顿,“你的状况很糟。”

“谢谢,我不需要。”她语气执拗地强调说,“我能处理,这种情况只是正常的情绪周期,过几天就好了。”

“忘掉他吧,”段野说,“别再插手这件事了,后面的让我来。”

“怎么,你良心不安了吗?”美月挑衅地说。她一直认为,郁夫的死亡有很大一部分责任是段野的,如果不是他执意寻仇的话。

段野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

 

她在这一天的凌晨醒了过来,这次是离两点还差七分钟的时候。她从床上坐起身,看着窗外的路灯兀自发呆,它们连成整齐的一排,每一个灯柱上都镶着两个灯泡,像两个黄澄澄的月亮,这些月亮整齐地排列在街道一旁,最后消失在远处那栋楼的阴影里。上半身离开被子,手臂和背暴露在空气里,过了不一会她就觉得冷了,只好放弃窗外的“月亮们”,换了个姿势躺下,裹紧被子,继续尝试着让自己睡着。

路灯一直亮着。

死亡的确有强大且不可抗拒的力量,面对它的人无不被迫改变,坚强的人显现出软弱,凶悍的人失去了力量。

一切都会好的。美月对自己说,她会找到一个伴侣,换一份清闲的工作,十点之前下班,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每隔几天拜访一位老朋友。

但不是现在,她想。

 


 

03

2015/01/18 备忘录010

我不喜欢烟味,闻到就头晕,可是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告诉他。想劝他戒烟,毕竟这么抽下去对身体不好。还是算了,他应该是不会听的。

 

郁夫穿好衣服的时候,床上的那个人还在沉睡。平日整齐的黑发散乱地搭在额头上,侧卧在白色的被子里,背部的肌肤裸露出来,上面纹有青黑色的刺青。

他穿好西装,套上穿的有些发旧的羽绒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今天这张脸上仍旧挂着一种平淡的表情——那种并不会被人过分关注的神态。他回过头,凝视了片刻,然后放轻脚步走出了房间。

关上门的时候,被隔离在房间里。他闻了闻自己的衣领,混合着洗涤剂、棉质布料以及不属于本人的十分轻微的古龙水香气,还夹杂着一丝烟味,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大概不会发现。

他走下楼,转过街角,消失在冬日熙熙攘攘的街头。

 

和龙哉在一起时,他是无可争议的犯罪者;与龙哉分别后,他是令人信赖的正义的执行者。

对于这种身份的转变,郁夫似乎早就习惯了,毕竟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

晚饭时间他找了一家餐馆,刚坐下,手机就响了起来。

“涩谷这边有情况,限你十分钟内赶过来。”女搭档在电话那头语气急促地催道。

“好的,我马上来。”郁夫抓着外套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吃了一口的乌冬面被遗弃在座位上。反正也不是什么美味,他想。

“哈……日比野……受害人呢?”从新宿九丁目跑到一丁目用最快的速度也要十几分钟,跑到现场的时候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已经是深冬了,哈出的白气在眼前凝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被抬走了,法医已经检查完了。”黑色短发的女性脱下手套,淡淡地转过头对他说,郁夫同她很熟,他明白那眼神意味着‘你太慢了’。

“抱歉抱歉。”

“泽渡的案件有新进展吗?”

“我暂时还……”郁夫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小声辩解道。

“那你昨天到哪里去了?”日比野美月回过头不满地质问道。

“在代代木附近晃荡,看能不能找到他。”昨天早些时候的确在那里,只不过后来去了那个人的住处。

“.…..你以前破案是靠运气的吗。”对方是对工作极为认真的人,作为搭档这种情况无疑增加了她的任务。

“抱歉抱歉。”他又一次说。

“别在这站着了,警视厅还有一堆事等着你呢,走了。”日比野说着拉住了郁夫的手臂,拖着他大步朝警车走去,女性纤细的手环住他的手臂。郁夫像个孩子似的跟在穿高跟鞋的女警官身后,保持着半步左右的距离,温和的洗发香波和毛呢外套的气味从对方身上传过来,并不像本人那样凛冽,反而是让人安心的味道。

是一个温和的人吧。手被美月牵着大步的向前走,她的发梢被风吹起,郁夫此时这么想着。

 

同一天的傍晚。

“怎么办,郁夫?”那个人用低沉的声音问他。

“干掉他吧。”他听见自己平淡地说出这句话。

他对着那个趴在地上不住求饶的男人举起枪。

“郁夫,开始了哦。”段野龙哉将手插在口袋里,透过反光的镜片盯着他说道。

“我知道了,阿龙。”他回答。

“砰——”

短暂但剧烈的响声震动耳膜。

这在郁夫最初的记忆里是气球被扎破的声音,彩色的富有张力的表面被叉子用力戳破,始作俑者似乎天生就有暴力倾向。气球就在郁夫耳边,他被吓得大哭,害怕对法会将餐具尖锐的一端扎到自己身上。

他一开始是害怕龙哉的。

段野龙哉的处事原则相当的冷硬果决,被打了就还以拳头,被抢走了东西就想法设法的夺回来,从他小时候就是如此。二十年前的时候,在孤儿院里没有人敢欺负他,往往挑衅的话说到一半,拳头就裹挟着风迎面而来了。虽然被收容了以后有了容身的地方,但他那些年在社会最底层摸爬滚打得以求生的习惯没有变,想要什么,去偷去抢也要得到。

后来,在结子老师死后,首先提出复仇的人也是他,被夺去家人的仇恨,失去唯一的容身之处,这样的仇恨在龙哉身上经过二十年的漫长发酵,最终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强大但冷血的人。就郁夫所知道的,龙哉自从入了黑道以来,就没有干过几件合法的事,获得权力的途中不乏他人的鲜血。

郁夫也知道这是错误的,但他和龙哉别无选择——如果要实现为结子老师复仇的诺言的话。自从中学时重逢以后,他和龙哉的联络更加的频繁,毕竟彼此是对方唯一的家人了。起初这种联系还可以毫无顾忌,后来随着段野加入黑帮、自己考上警察学校以后,见面和谈话必须要偷偷的进行了。考上警校后,郁夫在东京的某处区域租了一间公寓,他将地址和房间的钥匙给了龙哉,对方会在夜晚悄悄过去。

渐渐地,由于见面频率的增加,他和龙哉做出了身体上超过朋友关系的事情。他们相互抚慰彼此,以发泄二十岁的年轻肉体被激素所催生的过剩的精力。

 

在这种古怪的相互抚慰以前,他的确和龙哉真枪实弹地做过一次。

大概是十年前的一个深夜,已经快要入睡的郁夫听到门口有钥匙的声音,一个黑色的影子推门进来,跌跌撞撞地靠在门口,喘气的声音很大,像是受了伤。

他立刻下床扶住了那个人,在黑暗中摸向电灯的开关,却被对方按住了手。

“别开灯。”

借着微弱的月光,郁夫看见段野用手捂着自己的腰部,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可能是刀伤。郁夫帮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耗费了半卷绷带和若干的纱布以后,血总算止住了。

“到底怎么了?”郁夫让受伤的人躺下。

“我杀了人。”段野说的很平淡,随即从口袋里摸出了香烟,点燃之后叼在嘴里,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为什么?”郁夫显然不相信这件事实。

“哪有什么为什么?不杀了他死的人就会是我。”段野一只手夹着香烟,另一只手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阿龙,你怎么可以……”

没等他的话说完,龙哉就拽过了他的领子,重重的咬在郁夫的嘴唇。那是一个近乎掠夺性质的吻。

郁夫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慌乱不已,用力的推开了龙哉,对方的背重重地撞在了墙上,龙哉发出痛呼声,伤口好像又裂开了。

他那时是可以走的。他本该走的。但是,如果那时他选择了离开,世界上就再也不会出现如今的两条龙了。

他于是俯下身去,拨开了龙哉被黑发覆盖的额头,对着他因为疼痛而皱起的眉毛轻轻吻了上去。

再之后是出于性本能的纠缠以及放纵。

第二天醒来以后,面对着和自己上床的郁夫,段野表现的很坦然。他承诺为了维护自己和郁夫的朋友关系,往后不会再逾越这一道边界了。虽然对他来说,肉体上的接触可以算是司空见惯,但也绝非是千篇一律的性欲发泄。他从不会同女人过夜,来历不明的陪酒女也从不会碰,二十岁之后就确定有固定的床伴,一旦对方提出金钱以外的要求便与其解除关系,因此对于和郁夫的关系他也采取了相似的做法。

但郁夫却并不这么认为。他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对龙哉抱有的是超乎友情的情感,这种情感缠绕着他,在漫长的时间里一直挥之不去。

他想,这就是爱吗?

如此虚幻的、短暂的、如同命悬一线般惶惶无措的、饱尝身陷囹圄般的苦难折磨的情感;而在这一切之后,却像是被火焰烧成了灰烬一般,什么都没有剩下。

这究竟是爱,还是支配与占有呢?

他不得而知。

 

段野在和他见面以后一个人默默离开了现场,留下郁夫一人。相关的人已经被解决了,只是他的手上仍然有硝烟味,还有一些沾染在袖口上,用水冲洗一遍之后味道淡了些,但袖口上的刺鼻气味仍然去不掉。

“你在这里做什么?”身穿黑色正装的日比野朝他走过来,她看他坐在地上,于是朝他伸出手,“快起来吧。”

“哦……好的。”他立刻抬起头,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很快站了起来,跟在搭档身后一步远的地方。郁夫悄悄把右手往身后藏了藏,虽然对方几乎不可能察觉到丝毫异样。

脖子上的物件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摩擦着皮肤,郁夫知道那是什么,也明白那代表着什么。这条项链对佩戴者来说是一种警醒,衔尾龙如同一条莫比乌斯环,缠绕在一起,不论过去与将来,循环往复,永远不会终点。

就像是一个无尽的圆。

 

2015/01/21 备忘录012

复仇是没有意义的,死去的人也不希望看到,这才是正道吧。但我宁愿将错就错,因为我没有选择。

 

美月和新搭档接手的第一起案件是最近在新宿发生的少女被杀案,这件事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倒不是说作案手段有多么离奇,而是犯罪者是个未满十六周岁的男孩。媒体紧追不放,透过网络和电视机,成千上万双眼睛紧盯着案情的进展,警方不得不格外谨慎,行事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被冠上渎职的恶评。

因为这件事,她不得不全力投入警署的工作之中,因而与段野的联合调查也就此搁置。

对此段野也有许多不满,但没过不久,他就继续一个人行动起来了。

 

“段野,我认为你的计划步伐应该放慢一些,这么贸然的行动只会让他们更加轻易的抓住你。”这天晚上,在熟悉的酒馆里,美月叮嘱他道。

“无所谓,”段野说,“对我而言复仇是第一位,至于其他的,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你也没必要协助我,既然有更重要的事情做,那么为郁夫复仇这件事就由我来吧。”

美月被“复仇”以及“郁夫”这两个词惹恼了,在她看来,这两个词的组合无疑是对郁夫的一种诋毁。因为换做是郁夫,他绝不会允许段野或者是任何一个人为他复仇而付出巨大的代价。

“你好歹也听听我在说什么,如果经过详细的调查取证,我们还是有希望——”美月还没说完便被一旁抽烟的男人打断了。

“被遗弃的人还有什么希望可言呢。”段野说话的时候语气轻松,如果不是这句话针对的便是他的过去,恐怕别人会以为他在开玩笑。

面对笑得虚伪的段野,美月的眉毛此刻又拧紧了。她坐直了身体,以十分严肃的语气说:

“段野,我们对待郁夫的死的方式截然不同,我沉浸在他死亡的悲痛中,而你把这种悲痛转化成了仇恨。”

她终于承认郁夫的死给她带来难以磨灭的心理创伤了。

一直以来她都在无意识的回避着,害怕承认了这件事会显得自己软弱,所以每当段野问起时她总是竭力否认。

“你的计划不够周全,行为很不理智,即便如此,你还觉得向那些人复仇有意义吗?”

“你问我复仇有没有意义——我认为没有意义。”段野不痛不痒的说,“因为对我来说,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没有意义可言。”

他语气平静,“你看那些普通人,没有经历过仇恨、背叛、重要的人的死亡,他们活的很安逸,学生时代认真读书,毕业找一份体面的工作,每天领着不多不少的工资,偶尔在社交场合认识一些朋友,按部就班的结婚生子,等到老了以后住进敬老院,就这么走完一辈子。这是多数人认为圆满的活法,这么活才算是有意义、有价值的。可是你看我,一直以来背负着命运的人能从这种活法里找到意义吗?别说是我,就连你也做不到吧。”

“你在强行给复仇赋予意义。段野,你太高估自己了,从你十岁决定为结子老师复仇的时候就把自己想象成了正义的那一方。我看过各种各样复仇的案件,那些犯人,被逮捕之后他们都说自己是有正当理由的,这么做是出于对被伤害的人的爱,可是结果呢?有些明明可以走法律途径让凶手得到制裁,偏偏也要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美月,经过这么多事情,你还是相信制度和法律吗?”段野冷笑,“真是国家的走狗。如果报警就可以让金表组都被抓起来,我和郁夫为什么要花二十年的时间去密谋?你真是天真得有点可怜。”

美月被段野轻蔑的态度惹恼了,“如果觉得有错,那就去改变啊!”

向来语气冰冷的女警官此时变得火爆起来,“你现在所做的就是把不顺眼的都破坏掉,那么留下来的一片废墟呢?制度有问题,可以修正它,可一旦制度和规定被破坏掉,这个社会的秩序又该怎么办?你看看外边的普通人,正是有健全的社会秩序,他们才敢自由的走在马路上而不会担心被人抢劫或者强杀。你觉得复仇是正义的,所以抛开法律通过杀人来实现自己的目标,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用杀人乃至报复社会的手段去复仇,这个世界又会怎么样,你想过吗?”

“你们警察真是不愧是道德楷模啊,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男人哼了一声,把烟掐灭了。

“段野,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正视郁夫的死呢。”

“我明明一直都在正视!”段野也沉不住气了,他的眼神凶狠,像是被激怒的狮子一样,死死盯着猎物。

“可是,”美月的声音充满了同情,“你其实比我还要悲伤吧。”

 

不同的人对悲伤有不同的表达方式。科学研究显示,女性在遇到令人悲痛的事之后会陷入忧郁,而男性则更多地用暴力来表达自己的负面情绪。

在郁夫死去的两年里,段野的脾气变得反复无常,有时极其易怒,而有时却平静的不像是一个拥有情感的人类。其中的缘由不由分说是因为郁夫的死。

虽然从未提起过,但美月能从对方的言行中感受到这一莫大的哀恸。而与之相反的,段野在她的面前尝试使用各种手段来掩盖这种悲伤,隐藏的手段不算高明,对于美月而言,稍加留意便能够一眼看出。

 

可能是长久沉浸在失去重要的人的痛苦之中的缘故,美月发现自己对这样的情感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就像是一种奇特的共情能力。

在她和搭档滨田走访被害女孩的亲人时,这种感觉异常的强烈,女孩的母亲自始至终一直哭着央求他们让凶手去死,而女孩的父亲则是一副麻木的表情,仿佛灵魂被抽离,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联。

“滨田,回警署以后向蝶野报告,说受害人的父亲情绪很不稳定,最近一段时间需要密切监控。”离开之后美月小声叮嘱滨田说道。

“可是那位先生明明……”

“人是社会动物,并不会在他人面前轻易流露出真实的情感,因为这样会暴露自己的弱点,”美月说,“所以悲伤也好,仇恨也好,从来就不止一种表达方式。”

不出美月的预料,一周后,受害人的父亲尾随刚结束审讯的凶手,用刀劫持了杀害他女儿的人。随后,他被早就跟踪他多日的刑警抓获了。审问他的时候,这位失去女儿的父亲口中念的只有一句话:

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像是被逼至绝境的人在与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而这起案件之后美月意外地遇到了两年前父母相继被害而自己被救下的小女孩,对方被寄养在远房亲戚家,现在过得还算不错,在住宅附近的一所小学上学。

这个女孩,准确来说,是当时郁夫和段野两人共同救下来的孩子,而现在这个孩子的近况想来不论是两人中的谁都很想知道吧。

她于是拨通了段野的电话,约他一起来拜访女孩现在的家。

段野出现的时候,西装穿得一丝不苟,灰黑色条纹的,是他平时的喜好。他的手上还提着一个浅色的纸袋,美月等他走近了才发现里面是一对包装精美的小熊。女孩现在生活的家庭里还有一个孩子,也是女孩,这对小熊玩偶就是送给她们的。

美月就这样和段野两人敲开了那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这户的女主人,为人十分的和善,美月向她解释自己和段野是之前负责案件的刑警,想探望一下女孩现在怎么样。

正说着,两个穿着一样颜色毛衣的女孩一前一后的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年纪小的那个在傻乎乎地笑着,年纪大的那个在看到美月的时候微微愣住了。

“刑警姐姐,是你吗?”她问。

“是我,”美月蹲下身去,“最近还好吗?”

“嗯,我很好,”女孩点点头,“和叔叔阿姨还有小久住在一起。”她说着指了指正在够糖罐子的妹妹。

“给你糖。”叫做小久的女孩笑着向美月伸出手,一颗糖正躺在她小小的手心里。

在女孩殷切的目光下,美月剥开了糖纸,把那颗糖塞进嘴里,很甜,牛奶味很浓,花生粒很香脆,尝起来还不错。可是嚼了几秒钟她觉得有些过于甜了,口腔因为味道过于重的食物而变得干燥,连甜味也变得有些苦,她于是转过身去喝了一口水。

“叔叔,你过一会要去哪里?”那个女孩将糖递到了段野手上,又抬起头问段野。

“回到我住的地方。”他回答说。

“你一个人住吗?”女孩又问,姐姐揽住她的肩膀想让她转过身,但她朝她哼了哼,仍旧好奇地望着段野。

“嗯。”男人回答。

女孩听到了,嘴巴惊讶地张成一个圆形,用稚嫩的声音夸张地问道,“难道你没有家人吗?”

“喂,小久,”美月被女孩夸张的语调弄得莫名其妙,喊了她的名字,阻止她继续问下去,女孩不明所以的望着她。她随即才意识到对方只有七岁,根本没办法理解人为什么能脱离家人而活着。每个人出生下来不就应该有疼爱他的父母和活泼可爱的兄弟姐妹们吗?

小久转过头,仍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眼前的黑发男人,等待着他的回答。

“有的哦。”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段野开口说道。

 

“我曾经有过。”

 

06

2015/01/27 备忘录014

你会原谅我吗?欺骗你使我感到非常的愧疚。

将来会有一天,我可以不用对你隐瞒所有的事吗?

会有这样的一天吗?

 

远处传来悠扬的乐曲,人们在低声的交谈,玻璃杯碰撞着,香槟浮起一串气泡,在高脚杯里迅速上升,又在接近空气的瞬间爆炸开来。

“喂,日比野,别总是板着脸,好歹也像她们一样笑一笑嘛。”捧着酒杯的男同事大声说。

向陪酒女学习,这算什么鬼话。二十七岁的女警官瞪着喝的醉醺醺的同僚,内心怒火中烧。

她转过头,看着对她一个劲做口型的郁夫,“请——忍——耐”,他说。美月皱起眉头,又看了看乖乖被警察署的前辈支使的郁夫,低下头选择默不作声地喝酒,身边穿着低胸礼服的女人们一直在笑嘻嘻地讲着无关紧要的话。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蝶野和其他几个人都走了,身边总算清净了些。迷糊中她看见她的搭档和一个故作矜持的陪酒女聊得正欢,两人还像高中生一样在玩手机对对碰。

真是笨蛋,连这么拙劣的谎都看不穿吗。她在心里嗤了一声,旁边的叫做夏莉还是夏梨的女人又开了一瓶香槟,随着噗的声响,木质瓶塞被拔了出来,气泡争先恐后地往外冒。郁夫傻笑着,在一堆陪酒女的簇拥下兴高采烈地举起酒杯。

这家伙真的是这么单纯的人吗?这是日比野睡着之前思考的最后一个问题。

人的气场是有差别的。她觉得自己有时比郁夫气势更强硬一些。这个人丢到人群中很容易被忽略,明明看起来是个正直善良的老好人,但总是无意识地抹去自己的存在感,这样弱的气场,说得不好听就像路边的流浪汉,给人一种畏缩的感觉。她不认为这与对方的行为相一致,他一定是在隐藏着什么。至于究竟是什么,她不得而知,只是出于一种本能的直觉罢了。

“我讨厌偏离正道的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郁夫假装在看墙上的钟,她并没有看到郁夫的表情。

她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怀疑起对方的。当然,得知郁夫与黑道出身的段野以非法的手段进行调查这件事又是后话了。

 

但是,正道又是什么呢?

如果说安分守己地遵从着法律和社会道德过活就像是行走在朗朗白日中的话,偏离正道的人更像是走在没有尽头的黑夜里。尽管出于各种目的,但打破规则的人势必会为此付出代价,毕竟他打破的是普通人自我保护的藩篱,因此便如同被赶出羊圈的羊,随时可能被狼群盯上,或是被名为正义的铡刀砍去脑袋。

这么说倒是有种为罪犯辩护的意味了。美月摇了摇脑袋,像是想把这个想法晃出去似的,然后倒下睡着了。

梦里是郁夫模糊不清的笑容。

 

 

和忙碌的白天相比,夜晚显得无比漫长。

进入冬季之后天黑的很早,往往下午稍微打个盹儿就发觉窗外已经暗下来了。美月回到家中,屋子里很冷,开了灯之后明亮的光衬的屋子稍微暖了点,她去洗手做饭,打开水龙头的时候被水流激得哆嗦了一下,手反射性的收回去,攒成拳头,又过了一会,才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继续把手伸进冷水里。

十二点过后窗外格外安静,此后的时间像一根橡皮筋似的被无限拉长,她能听见很远的街区有狗的吠叫声,有时也会有一两声中年男人的咒骂,或者是机动车发出的报警鸣笛,被胡乱流窜的风带到她的公寓旁,再隔着玻璃传过来,尽管那声音已经弱不可闻了。

 

她又做起了那个梦,梦见她的手上沾着郁夫的血,黏腻又厚重,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她在梦里大声呼喊着:“谁来救救他?救救他吧!”

可是没有人回应,四下一片漆黑,唯有头顶投射下来一束惨白的光,将他们两人笼罩在一个可怜的圆的中心。

郁夫就在她的怀中停止了呼吸。

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的是自己悲痛的哭泣声。

 

 

美月在失去了父亲后逐渐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当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每当节假日或者庆典,都会给她发来短信,问她打算怎么过,什么时候回家。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今天是她的生日。与往常一样,她今天也工作到很晚才回到家,做完了一切事情倒在床上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她用被子将自己裹紧,从枕头边摸出手机,然后看着手机从11:59跳到0:00,新的一天到来,她二十九岁了。

和郁夫一样年纪了。

她想,在这之后,我的年纪会超过你,向着不可逆的方向奔跑去,而你仍旧停留在二十九岁,永远的二十九岁。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漆黑的夜色被太阳的光辉驱逐,天空逐渐泛白,预示着新的一天的开始。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窗外不知什么机器在运转,一直发出有规律的响声。

“滴——滴——滴滴——滴——滴……”那台机器又重新响了起来,这次变换了个调调,依旧在安静的室内显得十分古怪,像是不知发送给谁的密电码。

过了一会,声音消失了,房间又重归静默。

也许声音本身就从未出现过,只是存在于她的幻觉。可她要怎么证明这一切是真实的呢——把“滴滴”声录下来吗?可是当她按下录音键,那使她烦躁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没过一会儿就变得弱不可闻了。

窗台上忽然飞来一只褐色的鸟,用爪子抓住铁栏杆,轻轻拍了拍翅膀,跳上了比它高二十公分的白色花盆,她转过头去看它,鸟雀似乎也意识到有人在窥视它,“吱吱”地叫了一声,拍着翅膀飞走了。

“滴滴”声又在她耳边响了起来,就像是新消息的提示音。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郁夫的手机,白色翻盖的那个。

“是否清空备忘录?”

美月盯着手机屏幕,一行文字整齐的排列着,然后她平静的按下删除键。

只是短暂的一秒钟,在这之后,郁夫留下的所有信息此刻已经不复存在了。

 

07

2017/01/27备忘录001

若是爱不那么强烈,那么痛苦也一样不那么揪心了。

 

“明天上午和我去一个地方吧。”

在数天的中断联系后,段野发来了信息。只是简短的一句话,并没有说要去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去。

尽管如此,美月还是如期赴约了。十有八九又是调查的事,段野不可能放弃追查罪恶的源头,放弃曾与郁夫坚持过长达二十年的复仇。

当美月到达的时候,段野倚在一辆车旁,似乎是为了避人耳目,衣服穿的很随意,配色也是熟悉而简约的色系。

“我们要去哪里?”美月皱着眉毛问。

“你去了就知道了。”段野说着转动车钥匙,黑色的轿车载着两人驶出街道。

 

车沿着公路一直开。反常地,在漫长的驾驶时间里,段野没有抽过一根烟。他们驶出东京,沿着海岸线一直朝南行驶着,从天色刚亮一直开到下午四点半钟。

正当美月耐不住想要质问他的时候,段野行驶的方向一改,驶向了某个不知名的市镇。这是距离东京很远的可以说乡下的地方,距离海很近,另一面则是田野,只有中心的商业街还有些现代化的感觉。

在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红灯刚要转换成绿灯,段野却忽然踩下刹车,强大的惯性使得美月狠狠向前仰,如果没有安全带她差点被甩离座位。

“你搞什么……”她拧过头怒视着驾驶座上的人,对方却怔怔地盯着前方。

在人行道的右侧,有一个穿着蓝色外套的年轻男子,正蹲下身子和被绳子牵着的一只金毛犬打招呼。男子的打扮很休闲,人似乎也很和善的样子,正在用手轻轻抚摸狗的脑袋。他们在车里只能看到对方的背影。

她忽然明白段野停车的理由了。

信号灯变化,段野踩下油门,男子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大概又开了半个小时,然后段野在一座破旧的房子前将车停了下来。

“到了。”段野说着打开了车门。

美月下了车,眼前这栋建筑是一座孤儿院,破败的院墙上彩色的图案有部分掉下来了,只剩下斑驳的碎片,显然已经有一段年月了。

美月找了张桌子坐下来,把背包塞在抽屉里,塞进去的时候挂到了木质三合板的毛边,有木屑掉在她的裤子上。她抬手掸掉,再抬起头时,段野从一旁的书架上拿出一个木质的盒子,放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什么?”美月问。

“结子死后,我们‘家园’里的物件被捐给了这家孤儿院,你看到架子上那些旧书和旧玩具,都是我和郁夫还有其他孩子当时用的。”段野说着打开了手中的木质盒子,里面是几个小小的玻璃瓶,用软木塞塞着在,每个玻璃瓶里面都有一张纸条,已经泛黄了,看来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

“你打开看看吧。”段野将其中一个玻璃瓶递给美月。

美月拔出瓶塞,将卷成一条的纸抽了出来,小心地展开来,只见上面有一行字——

“许愿能和结子老师,阿龙,还有大家永远在一起,不过这一条肯定会实现啦,那么,就许愿以后能成为很好的大人吧。”

落款是龙崎郁夫。

非常稚嫩的笔记,应该出自还是孩子的郁夫的手。

“那个时候,结子让我们写下长大后的愿望,她说她来替我们保管,长大以后如果愿望实现了,别忘了到她这里把存着愿望的玻璃瓶领回去。”

“你是想说,郁夫的愿望实现了吧?”美月握住纸条的手有些颤抖,她的声音变得异常的轻。

他的确成为了很好、很好的大人。

“不仅是我,连你也在努力的回忆吗?”见段野不说话,美月环顾了一下四周,破旧的家具和摆设似乎都被人精心擦拭过了一遍。

段野抬起头。

“我时常在想,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但是当我看到似曾相识的场景时,我都不可避免的会想起他,想起他的声音和他说话的神态,想到我们曾经愉快的度过的二十多年时光。回忆越是清晰,当下的风景越是美丽,痛苦也就愈发深刻,但我热爱这种感觉——它提醒我还活着,还真实的存在于世界上。这大概是一种残忍的快乐吧。”

手上泛黄的纸片写着最纯真的理想,可是写下这些的人却在两年前死于一颗走火的子弹。

郁夫已经不在了。

——置身此情此景,她才真真切切地领悟到:再也见不到他了,无论她和段野境况如何,无论人生多么漫长,多么美好。

 

她朝着海岸线奔去,双脚踏进冰冷的海水里。

“喂,郁夫,”她喊道,“你到底在哪里啊。”

 

“你还好吗?”

 

“我想见你,非常的想见你,哪怕是一面也好。”

 

“求求你了。”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声音在空旷的海面上扩散开,回答她的只有延绵不断的海浪声。

段野跟着她跑了过来,他抓过美月的肩膀,阻止她继续向海里走去。一月的风在岸边呼啸而过,卷起的水花拍打在两人身上。

“他已经不在了,你明白吗,郁夫他不会回来了。”

 

“别再哭了。”

 

“对不起,美月。”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把你卷进来,对不起。”

 

“对不起。”

 

悲伤已经过载。

她的世界如同被套进一个密不透风的透明圆球里,绝望的呼声以自己为源头不断发出,又撞击在严丝合缝的球壁上,继而反弹回来,然后再次发出......温柔的残响在耳边不断回响,如同拍打在身上的冰冷刺骨的海浪。

那是一颗心破碎时发出的回声,被记忆无数次回放,回放,永远不会消失。

 

 

沿途浪游三千里,仍未遇见你。


 

END

 

评论(3)
热度(52)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散装西伯利亚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