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装西伯利亚

1

“我不赞同你的搭讪方式。”

阳光从门口照进一间白色装修主题的商店里，点单台旁的高脚座椅上，一位金发女郎正在和穿着围裙的高个子青年攀谈。

Gwen抿了一口蜂蜜柠檬茶，“想要他的联系方式就直接问，别总是拿推荐店里的新品当借口。你觉得一个面色冷峻的二十多岁青年会因为烤半球蛋糕或者焦糖修女泡芙而爱上你吗？”

“我想找到一个更稳妥的方法，毕竟成功率比速度更重要。”穿着白色厨师装的褐发青年递给她一份芝士蛋糕。

“Peter Parker，纽约第三大道上最受欢迎的甜品店店长，拿手的是时下所有美味的点心以及一张可爱的脸。这多甜蜜，放在爱情电影里也不嫌过时，我肯定他会吃这一套的。”她叉起一块蛋糕塞进嘴里，然后惊叹地唔了一声。

“嘿，我的上一任女友就是这样和我分手的，”Peter提醒她道，他将其余四块蛋糕放进橱柜里，然后抬起头看着正在品尝它们的Gwen，“甜度如何？”

“蛋糕的口感足够好，但是糖分有些不足。你知道的，需要那种第一口惊艳人的感觉。”她指了指他的工作牌上“烘焙师”那个词，又接着说，“顺便，你的前女友，那是因为你在一个冬天把她从M号喂成XL号，换我会也把你甩了的。”

“所以太多的霜糖对身材没好处。”Peter叹了口气，帮她收好盘子。

“是啊，大概所有时尚界人士都想把你们抓起来，好销毁这些对纸片身材的毒药来源，”她小声抱怨起来，“天哪，吃完你的蛋糕，我今天在跑步机上待的两个小时算是白费了。”然后还不忘看一眼陈列架上的其他甜点，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远离它们一样，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

“如果不好意思开口，就按照我之前教你的方法。”她推开店门之前叮嘱道。

 

Harry Osborn是个特殊的顾客。

他几乎只在每天晚上快打烊的时候才会光顾Peter的甜点店。

他们的第一次碰面还要追溯到上个星期一。

过了下午六点之后客人就没有白天那么多，其他员工也都下班，这时候一般只有Peter在店里。他将食材放入冰箱，确保明天早上有最佳的冷藏时间，再处理掉剩下的水果以及奶油，有些东西隔夜就不能再用来销售了。

正当Peter为一袋即将被扔掉的奶油拉花而哀悼时，一个金发的青年走了进来，面容冷峻，精致的相貌如同平面杂志上的男模。言下之意，他长得相当好看，是属于乘地铁会被偷拍的类型。

“请问您需要点什么？”按照惯例，Peter以最温和的声音询问对方道。

青年没有回答他，只是目光冷冷地扫过陈列架——巧克力布朗尼，草莓可丽饼，奶油泡芙，这些都没有使他驻足。他皱着眉，小声地嘟囔着“太甜了”，然后一脸失落地抬起头。

“如果不喜欢点心的话，本店还有一些饮料，要不要来一杯热可可或者柠檬汁？”

“唔，柠檬汁吧，不要放糖。”青年说着眯起眼睛，余光还不时往甜甜圈的陈列架那儿偷看，今天的甜甜圈都已经售罄，他似乎正通过那些甜蜜的名牌想象着他们的样子。

“唔……我们是使用新鲜柠檬直接榨成汁的，如果不加糖大概没办法喝。”Peter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减糖怎么样？如果您不喜欢过甜的饮料的话。”

“那么就半糖。不要冰。”扑克脸的青年做出了妥协。说来神奇，他说‘不要加冰’的时候有种CEO在说‘交易达成’一般的气场。

Peter托起一个纸杯，“您的名字？”对方疑惑的抬起头，大概是没想到甜品店也搞星巴克那套。好吧，他承认店里只有一个顾客的情况下，根本没必要写上名字作标注，但是为了认识面前的这位青年，他耍了个小计策，至少先从名字开始。

“Harry，Harry Osborn。”金发的青年回答道。他一边等待着，一边好奇的看着Peter把新鲜柠檬放进榨汁机里，再把它们灌进杯子里，兑水，加糖，然后盖上盖子。

“好了，Harry，要不要现在尝尝看？”他把饮料递了过去。

“有点酸。”对方不出意外的皱眉。

“需要我再加点糖吗？”他好心建议道。

“不，不用了。”青年摇晃了一下杯子，“我不喜欢太甜的食物。”

气氛有些尴尬，毕竟对一个甜品店店长说这样的话，就像是对调酒师说‘我酒精过敏’一样，言外之意是‘我对你擅长的东西完全没兴趣’。

“那么，再见。”

“再见，欢迎下次光临。”

“嗯......我会的。”玻璃门关上之前，金发的青年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补充道，随后便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星期四的晚上，这位Osborn先生果然如期而至，他依旧在店里转了一圈，然后点了一杯柠檬汁。

“要尝尝我们新推出的樱花布丁吗？它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甜。”Peter依旧不遗余力地推荐自己的作品，这款销路很好，柔和的粉色球体既梦幻又可口，女孩子们都喜欢得不得了，他不得不藏起来一个留到Harry光顾的时候拿出来。

“唔……不用了。”对方犹豫了片刻，还是摇摇头。

“好吧，没关系。”Peter有些失落，这让他回想起第一次烹饪课上烤糊了蛋糕的感觉。

“呃……但是它们很可爱，你用了时下的流行色。”也许察觉到对方的失望，Harry补充道。

“哈哈，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时尚细胞，我的朋友Gwen说我私下的穿衣品味简直是时尚灾难。”Peter笑了起来，“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虽然我还没有尝过，不过就外观来看，你是个出色的设计师。很多情况下人们是因为它们美好的样子才对它们念念不忘的。”Harry语气明快地点评道，“我喜欢你的甜点。”

他可能是被甜食的香气感染了，那双湛蓝的眼睛似乎在对他微笑。

Peter看着对方推开门消失在了夜色中。时间不早了，末班地铁说不定已经开走，月亮悄悄爬上对面楼最高的那扇窗。

他把甜点放进冰箱，摘下手套，然后关上灯，把门牌翻到‘close’的那一面，然后悄悄锁上了门。

“我喜欢你的甜点。”他在心里悄悄重复一遍这句话。

 

“我想他这么说完全是出于礼貌，”Peter撇撇嘴，“他甚至连尝都没尝过。而且‘我喜欢你的甜点’并不能推导出‘我喜欢你本人’”。

“也许他是个设计师？所有东西不论实不实用，好看就行。”Gwen答非所问地说道，她翻了翻店铺门口摆放的宣传画册，“啊，你这里应该加一点文字介绍，店长寄语之类的，好的图片也要文字来衬托。”

“那写点什么好？”Peter一边问一边用打蛋器打散了一个蛋黄。

“就写‘店长至今依然单身，你推开门的瞬间也许会为他带来一位恋人’好了。”

“嘿，认真点，”他佯装生气的说，“我现在没空，再帮忙想一个吧。”

他正忙着把蛋液加到淀粉中，粘稠的糊状物让人难以想象这是一块可口的蛋糕的雏形，可是经过他的手便可化普通为神奇。也许在烘焙方面他真的有天赋吧。

“那就写‘与甜点相恋的魔法师’吧，让每一粒霜糖都在你的口腔中释放超凡的魔力。”

他可没那么神奇，至少连自己的恋爱问题都搞不定。

Peter笑了笑，然后自顾自地摇摇头。

 

2

世界上有三件事需要我们独自来做：发呆，死亡，和等待某个人。

现在是周某的晚上九点二十分，Peter Parker正盯着窗口发呆。

Harry Osborn还是会常来，仍然是每天一杯柠檬汁，Peter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因为摄入过多酸性物质而胃痛。

他曾经猜测对方会不会是某个知名演员，然而当他搜索完整个IMDB列表依然没发现一位叫做Harry Osborn的影人时，只得打消了这个猜想。

也许他天生就这么迷人也说不定，就如同数学家的IQ，艺术家的天赋，运动员发达的神经一样，老天赏赐他能够吸引所有人的荷尔蒙。每当Harry走进店里时，Peter只得对着自己说，快停下来，你盯着他的时间已经超过礼貌的范围了。

然而这么做也并不奏效。

所以他只能够不停地找话题聊。

“这么说，你每天这个时候都是从健身房刚出来？”

“是的，跑步，游泳，或者一些其他有氧运动。”

“哇哦，我是说，你真的属于生活方式十分健康的那一类人。”

“差不多吧，我每天需要早起，保持最好的精神状态。我在为时尚杂志工作，拍摄一张好照片光是布景和打光就要花上数个小时。”

“还好我不从事你们这行，”Peter说，“我只要和这些奶油还有霜糖打交道就好，虽然有时候他们也很难伺候，需要冷藏数个小时。”现在Peter猜测他大概是一名摄影师了。

“时装从来都不让人舒服，”Harry活动活动僵硬的肩膀，“但你的工作不同，甜点天生就是让人放松的。”

“那么你为什么不尝尝呢？”也许和Harry的聊天不那么紧张的原，这句话他本来只是想想，此时却直接脱口而出。

“说真的，霜糖，奶油和巧克力，在我眼中读作罪恶，罪恶和罪恶。”Harry无奈地摊手，“而且最近我在……控制体重。”

“我每天需要喝上1000毫升西芹甘蓝和胡萝卜榨成汁的运动饮料，那简直是地狱的味道。”他接着说道。

“可是你完全没必要，我是说，以你的身材，我看不出有什么需要改变的地方。”甜品店的店主擦了擦手上的面粉，靠近了他的顾客，“每天一个甜甜圈都不成问题。”

“可能多数人不这么认为吧，”他说，“我还算好，不用每天只能吃生菜叶子。”

“就算是这样，该吃美食的时候还是要吃，个人认为，为了磅秤上那个忽高忽低的数字，而放弃一生敞开肚皮吃东西的机会，未免也太不划算了。”Peter说着从冷藏柜取出了一个纸盒子，“要试试吗？我今天试着做了一份半糖的布丁。”

他看到Harry明显咽了咽口水。

“还是不了，”他最后撇过头去，依旧几乎无情地说道，“我不能吃甜食。”

 

“我快要被你烦死了，Mr Parker，难道你就不能拿出大学时在酒吧和别人拼酒的气概来？”Gwen把手提包扔到一边，“哦，给我一份彩虹蛋糕卷外加一杯冰咖啡，多加点冰块。”

“但是这和我现在的形象有点不符，”Peter一边切蛋糕一边说，“烘焙师除了能让人联想到女孩子的玩意儿，就是穿着白色制服的温柔绅士。直截了当的求交往难道不算是我人设崩塌？”

“我敢打赌你还没在它面前表现出自己不那么乖的一面，你在大学里完全是一个派对动物。”

“是啊，不过幸好后来我发现自己对派对上的点心和饮料的兴趣超过了派对本身，才会读完了生物系去改行做蛋糕。”他摆弄起夏季新推出的果冻，为他们浇上糖浆，“不过做果冻和做标本有一点是相同的，一个是在明胶里加糖，一个是在里面……”

“够了Parker！我还在吃东西哎！”Gwen不顾形象地朝他吼道，声音大到引起周边一对情侣的侧目，然后两个人傻乎乎地笑成一团。

“对了，我建议的那个方法你用了吗？对你的蜜糖。”过了一会Gwen问他。

“虽然那是个好方法，可是首先，他需要买我的甜点啊，”Peter哭笑不得地说，“每次都被无情的拒绝，他绝对是我烘焙生涯的滑铁卢。”

 

3

Harry再一次来是下一周的星期二。他看起来刚游过泳，金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耳机缠在修长的脖颈，一身随意的穿着，透过宽松的无袖T恤可以看到背部曲线的弧度。

“还是一杯柠檬汁吗？”Peter在点单台前面立正站好。

“我想换一个，有什么推荐的吗？”

“Harry，呃……你看起来很疲惫？”

“一整天的拍摄，外加晚上的健身训练，我现在简直站着都能睡着。”

“那么，要不要试试巧克力？”

“不了，他们太甜。”又是一次毫无回旋余地的拒绝。Harry把自己丢在一旁的沙发上，用手挤压着自己的太阳穴，烦躁和困倦从他深重的黑眼圈里一览无余。

“咕——”有人肚子叫了一声，Peter肯定不是他的。他把目光转向靠在沙发上的青年，对方不好意思的侧过身子，用背包挡住胃部。

“你需要吃点东西，饥饿会影响睡眠，而且没猜错的话，你是否有低血糖？”

“是的，不过你怎么知道？”Harry抬起头，此时他的肚子又不分场合的咕噜了一声，青年随即有些羞涩地摸了摸下巴。

“因为你虽然肤色很白，嘴唇的颜色却很淡。我想你长时间跑步的话应该会感到眩晕吧？”

“恩，就在今天，我差点从跑步机上摔下来。”他用手撑起自己的脸，像是努力让自己不要睡着了，“所以，Mr Parker，有什么晚上吃了既可以补充糖分又不会长胖的食物吗？”

Peter笑了，答案当然是没有。

“要是你不介意等三十分钟的话，我可以为你做一份半糖减奶油的巧克力蛋糕。”当然了，优秀的烘焙师会善于在美味和高热量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好的，谢谢你。”Harry靠在浅紫色的布艺沙发上，不一会就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声清脆的“叮”的声音惊醒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甜点店里睡着了，随即包围住他的是弥漫在整个屋子里的诱人香味。Peter正在为蛋糕裱花，灵活的手指上下飞动，不一会一块精致的点缀着奶油和巧克力碎屑的蛋糕被递到他面前。

“尝一下吧，蛋糕可以填饱肚子，而巧克力可以使你心情愉悦。”Peter将餐具推到他面前，期待地望着青年。

果然，这回Harry的理智显然被美食的诱惑打败了，他先是品尝了一小口，不吝溢美之词的赞美了Peter的手艺，然后飞快地消灭了盘子里的全部甜点，甚至还不忘舔了舔勺子。

“现在你感觉好点了吗？”Peter笑着为他递上纸巾。

“不能再好了，我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这绝对不是夸张，”Harry说着有些激动的握紧叉子，他的声音似乎都带着一些跳跃的颤音，然后忽然察觉到自己动作幅度太大了，又不好意思的轻轻把它放下来。“我已经三个月没有碰甜食了，他们真是该死的美味，真的，吃了你的蛋糕我大概再也不想碰那些蔬菜汁了。”

“最后，”他补充道，“呃，我还有一个请求，能再卖给我一块蛋糕吗？”

“为什么不呢。”

他将蛋糕装在纸盒里，再用彩带将他们系好，然后装进包装袋里，递给青年的时候还不忘叮嘱‘最好放在冰箱冷藏后再食用’。

而青年露出了一个他自从见到他以来最开心的表情。

“再见，Mr Parker，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离开的时候他这么说道。

你说得对，Peter想，这可能是我这个月度过的最愉快的夜晚了。

他这样想着，收起了自己摆在桌子上的名片，其中一张刚才被他取走了，在背面写上了一句话，然后塞到了Harry的蛋糕包装袋里。像是害羞一般，他把那张卡片写字的部分贴在了里侧，害怕被不相干的人看到。

 

那里写道：“Mr Osborn，请问你愿意做我的蜜糖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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